【猎云网(微信:ilieyun)北京】5月4日报道(文/严雨程)
初见张弛,我们没有约在公司,而是在他家里。
穿着日式睡衣,头发乱蓬蓬的,他透过圆圆的镜片上下打量着我们:“你好,我是ti的张弛。”胸口露出来的小片纹身随着他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着。屋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动漫游戏手办,阳台边还有一副画架,各色颜料杂乱的堆在画架下面。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洒落下来,房间里的一切镀上了温柔的金边,当然也包括他夹着燃烧香烟的指尖。
“聊点儿什么呢?”
“不如从你自己开始吧。”
“ti纹身”是一家互联网+纹身的公司,致力于改造传统纹身行业,将纹身创作和纹身操作分离开来,保证纹身价格的透明化和操作环节的标准化。此外,ti将设立包房模式的纹身师服务站,纹身师只用提供纹身技术,从场地到器材将全部由ti提供,实现对纹身艺术家的“解放”。
(日本社团“山口组”御用纹身师,三代目雕佑西曾用日本剑道的学习方法——“守、破、离”来描述纹身行业的艺术理念。守,即是继承和反复练习;破,是为突破原有规范得以进化;离,离开旧派束缚,另辟新的境界和流派。)
守
“如果不做纹身,我现在估计画画儿去了。”张弛这样介绍自己。他指着阳台上的画架告诉我们,现在他也经常一个人在家画画儿:“我从小就是学画画的,画画算是我的一个梦想吧。至于纹身,那是一个偶然。不过,我把画上的图案纹在别人的皮肤上,这也是一种创作嘛,也没有离得很远。”
猎云网:“你身上最早的纹身是什么?”
张弛:“应该是一句话加一个日期吧,那句话是‘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’,日期是7月2号。7月2号我外婆去世了,那是我刚来北京不久的时候。我一直都是外婆照顾长大,我需要用一种形式纪念她,然后我走进了路边的一个纹身店。那年我十七岁。
最终这个在现在看来略显粗糙的纹身要了他800元,对于一个17岁的北漂来说,那几乎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。当然,高昂的价格也让敏锐的他看到了机会。想到自己有一些美术功底,做纹身或许会比别人上手会更快一些,于是他留在这个纹身小店做学徒。
猎云网:“你作为纹身师,给别人做的第一个纹身是什么?当时什么感觉?”
张弛:“我给别人做的第一个纹身是一只蝎子,因为那个客人说自己的天蝎座。而且那个人还是一个军人,按说军队是不允许纹身的,他不仅过来纹了,还是在正该服役的时间过来的。我当时特别紧张,手一直抖。我不想让手这么抖,就把手搁在腿上,结果腿又开始抖了。现在再看那只蝎子,感觉纹的跟麻小似的,现在那哥们儿再见到我估计得胖揍我一顿(笑)。”
他说,现在想到这件事就觉得颇惋惜,如果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军人,他一定要用心设计一幅巨美的纹身,免费给人家好好盖住那个有些难看的“麻小”。
猎云网:“你觉得你的技术开始发生质变是什么时候?”
张弛:“应该是我自己开店的时候吧。那时候我的纹身店寄宿在一家服装店的试衣间里面,平时就给人家服装店做导购,有活儿的时候就进小屋给人家纹身。当时东四十条那边正在修地铁,有很多修地铁的民工跑到我这儿说要做纹身。很奇怪吧,竟然是这样一群我们觉得不那么时尚前卫的人群要做纹身。当时我给他们做的都是简单的纹身,比如一只蝴蝶,一个符号,几个字儿这种。我最后纹了20-30个人,那段时间让我打好了基本功,也让我的纹身设计变得更加精致。至少后来有很多小女生都愿意来我店里问我做纹身了(笑)。”
张弛说在他十几年的从业生涯中,服务了至少2000名顾客。有很多人纹身是图一时之快,但也有很多人纹身是带着故事来的。在他看来,纹身本该是个承载记忆和记录故事的行为,是跟“获得”与“表达”相关的事情。至于传统眼光带着“畏惧和黑色”的镜片看纹身这件事,实在很落伍。
猎云网:“你在这么多年的纹身历程中,印象最深的一个纹身是什么?”
张弛:“是一个拖拉机。纹拖拉机的那个女孩儿,长得特别美,身材也很棒。她来的时候对着一张老照片,说要纹一辆照片上的拖拉机。其实纹这个拖拉机还挺影响她整体美感的,但是她坚持要纹。她说开拖拉机的老头儿是她爷爷,她爷爷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有一辆车,但是他只有一辆拖拉机。为了送她上学,她爷爷最后把拖拉机都给卖了。直到后来,她在北京立了足,挣了钱,终于有能力给爷爷买车的时候,爷爷在她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去世了。没有一辆车成为了爷爷一辈子的遗憾,所以她要把拖拉机纹在背后,以此纪念爷爷。”
破
2009年,24岁的他拿下了全国纹身大赛冠军。自此,张弛在行业声名鹊起,客单价也水涨船高。甚至一些老板,名流都成为了他的客人。但是他并不满足于此:“我想帮这个行业做点事情。”
“其实创业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,因为纹身行业跟别的行业不一样,很难找到参照物或者成功的案例。” 张弛顿了一下:“其实中国的纹身行业才刚刚开始,08年开始才开始有专业技师出现,这时纹身才开始逐步走向专业化和正规化之路。”
2014年,那是App融资最火的一年,许多App创业者涌现,张弛也概莫能外。他当时制作了一款被自己戏称为“纹身界大众点评”的App(介于保护受访者隐私,猎云网不在此透露项目名)。按照当时想法,这款App能聚合所有线下纹身店,实行星际评分制度,按照位置、距离、价格等因素为消费者精准推送适合的纹身店。听起来似乎很美好,但张弛走到一半却发现似乎走错了路。
猎云网:“你说‘纹身界大众点评’初衷就错了?”
张弛:“问题有两点。第一:纹身的消费模式有点像整形行业,是一个信用程度非常高的产业,所以如果想整合纹身行业,仅凭一个轻型App的信用度还是差了点。第二:纹身行业有个特性——非标很严重。传统纹身店90%的订单都是朋友带朋友产生的,即所谓的口碑消费,买卖双方的信息极度不对称。这种消费模式导致行业变得非常闭塞,每个纹身技师都非常独立,消费者只认识纹身师自己。纹身师大可以根据消费者的衣着谈吐随意开价,单个图案的价格浮动可达万元以上。”
纹身作为低频高价的重决策消费,除了出现购买诉求的时候会使用一下,这款纹身App的活跃度几乎是0。张弛更觉得这件事不靠谱,随着与合伙人的观念差距渐行渐远,他选择离开自己的创业公司,另起炉灶。2014年10月,张驰创立了互联网品牌:ti纹身。
“这次我选择了‘直播’。”张弛又点燃了一根烟:“我请了很多国外牛逼的纹身技师,希望他们能够在我的平台上在线教学,通过直播业务提高国内中低端技师的纹身技艺。”但是最后这个项目卡在融资上了。随着直播热的兴起,映客、咸蛋家等娱乐型直播App瞬间获得大量资本关注,作为教学意义的纹身直播平台反而被淹没了。虽然平台因预售卖座产生了一定的盈利,但依旧被高昂的运营成本压得喘不过气。
“我原本想先从纹身开始切入,最后将平台开放,慢慢发展为涵盖各种艺术教育的直播平台。”张弛掸了掸烟灰,“可惜资本市场没给我这个机会。”
借着刚成立的ti纹身的名号,张弛在前不久拍摄了数集纹身师教学视频——《我是纹身师》。虽然他自己表示只是拍的闹着玩儿,但是视频中也确乎揭露了不少传统纹身的内幕。有同行认为张弛“不守规矩”或者 “砸了他们饭碗”,一怒之下黑进他的服务器,把那些教学视频删了个七七八八作为他说实话的“感谢”。
“拍的时候我还会有点儿忌讳,戴着帽子口罩。不过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是我张弛拍的了,所以我现在不在乎了。因为我真的希望现在的刚入行的年轻人不要再被所谓的师傅骗了。”
离
“我一生都是要献给(纹身)这个职业的,因为我除了这个什么都不会,我就是个喜欢纹身的小孩儿。”张弛如此定义自己,笑称最崇拜的是日本的匠人精神。
猎云网:“现在ti纹身准备怎么转型?”
张弛:“今年会开发一款新的产品——名称暂定为‘孔雀’。这是一个纹身图案设计平台,并且会在3个月之内就上线。它将针对行弊端切入,并服务所有对纹身有消费需求的客户。”
“孔雀”希望能改变目前的传统纹身行业的消费模式,它以设计为核心,提供在线的私人化图案定制。“孔雀”能把纹身流程中的“图案设计”和“实际操作”拆开,使纹身师能够更有效率的工作。张弛认为纹身设计不应该是纹身师的专属,只要是有美术功底的人都应该可以参与到纹身设计当中,在线下纹身师只管下针这一个动作就可以了。据张弛介绍,目前已经有100名专业纹身师及部分高校美术生入驻平台。
“中国的现在的纹身行业跟30年前的美容美发行业是一样的,职责高度集中、分工不明。所以现在很多纹身师的工作效率其实很低,大把的时间都花在纹身前对图案设计的沟通上去了。” 张弛向猎云网介绍了“孔雀”的使用方法:产生纹身需求——登陆“孔雀”并向全国的纹身师及美院学生发布图案设计需求——用户选择喜欢的一款设计——付款——将设计好的图案带到线下自己信得过纹身店——直接下针。
如此,纹身师在线下就可以高效的,直接进行“纹”这个动作,而不是把时间花在沟通需求、设计图案上面。此外,有余力的纹身师还可以通过“孔雀”提交自己设计的纹身图案,一经采用也会获得报酬。最终他希望通过分工,带动整个产业链更加高效的运转。
此外,张弛计划建立一个纹身师培训机构,面向所有美术院校毕业生招生。通过大批量的培训纹身师,他希望能最终获得一定的话语权,使纹身行业被社会重视,让纹身师们能够获得社会尊重,让他们享有本该享有的权利和生活保障。“你可能不知道,我从业这么久了,在我巅峰时期月收入20w的时候,银行却连信用卡都不给我办,因为我是‘无业游民’。”
对于最终的ti,张弛希望能在三方面实现盈利:培训、线下合作店的纹身业务、纹身器材的出售及耗材补给:“其实这三点已经覆盖整个产业链了,而且我应该是第一个做这件事儿的。”
猎云网:“那现在公司运营情况如何?”
张弛:“公司在天使轮获得了洪泰基金的200万天使投资,当时上线2个月吧,注册用户数量约4万,每日活跃用户最高为8000人,不过天使融的钱在直播的时候就花光了。我现在每个月给一些顾客纹身,因为我还蛮值钱的(笑),所以每个月还能挣个十来万,然后用这些钱来维持公司的基本运营。”
张弛告诉猎云网,前不久他的一个徒弟又选择离开他“单飞”。这让他开始反思:对于纹身师来说,最重要的或许是“自由”。由此他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——建立一个纹身师服务站。“你可以把这个概念理解为,ti想做全中国纹身师的经纪人,或者纹身行业的孵化器。”张弛有些得意,“我希望能从此解放纹身师,让纹身师只用从事‘纹身’这一件事。”
具体来说,张弛将建立一个类似KTV包房结构的纹身站,每个包房都按时间租赁给纹身师使用,此外ti还提供所有的纹身器材和耗材。纹身师只用跟用户约在ti纹身站见面和操作,纹完即刻离开。ti方面不对纹身师的纹身收入做任何抽点,纹身师只用向ti支付包房使用费和耗材使用费即可。
张弛认为,以“低频高信用度”为特点的纹身行业其实不适合开店。“地段越好的纹身店越不容易挣钱。你想啊,又不是让你剪头发,每个月都得交钱给理发店。纹身店一个月就纹那么几单,全交房租了。”
是破坏者,是继承者
纹身按照图案风格划分,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流派:意大利流派、日本流派、欧美流派。在以三代目为首的传统纹身师眼中,日本流派的浮世绘风格的纹身,包括大面积使用灰色和黑色,覆盖范围广,多借用宗教和神话元素加以创作,才是纹身的大艺术象征。代表图案包括鲤鱼、观音、菩萨、罗刹、艺妓、盛放的鲜花等,而覆盖范围少则臂膀,多则满背或全身。在很多人看来,这种风格的纹身往往带有强烈的“畏惧”和“黑色”标签,即便你并非如此。
猎云网:“纹身从某种角度上说,可以划为人体改造的一部分吗?”
张弛:“说出这样的话的人,思想包袱一定很重(笑)。其实在我看来,纹身是应该是人类对图形的原始渴望,是符号的象征,是一种跟‘获得’和‘表达’有关的东西,也是承载意义的纪念品。夸张一点说,我觉得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他们都是不敢纹身,而不是不想纹身。”
曾经张弛也这么认为纹身应该继续保持守旧的风貌,直到后来欧美纹身派系兴起,精致小巧的纹身开始受到90后乃至00后的追捧。简单的几何图形、一行短短的文字、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蝴蝶也会让他们欣喜不已。诚然,随着时代的发展,看待纹身的有色眼镜早就被抛弃,但是传统的日式纹身似乎不那么受到年轻人的待见。
张弛觉得是时候开始改变观念了。他开始尝试推行欧美派系风格的“轻奢时尚小图”纹身,并且将主力受众定位为年轻女生。“我觉得修饰身体和个性展示,然后把这种信念传达给别人,这就是当下纹身的意义。每一个精致的小图都能代表你的一个故事,这个才是纹身的根本含义。我现在不想再去推崇所谓的大艺术,我希望能把纹身做得很轻,让更多的人敢于尝试。而且,这种小图的盈利能力其实比所谓的大艺术要强得多。”张弛指尖的香烟即将燃尽,他用力在烟灰缸里摁了一下。
至于未来,张弛表示自己会建立一个ti自营的线下纹身店,名字依旧会命名为孔雀。他说这个店面将服务于高端客户,用来定制大面积的传统纹身。“我确实不再推崇所谓纹身的大艺术,但这并不代表我放弃了它们。实际上,‘孔雀’这家高端线下店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能够有个地方继续安放我的‘情怀’。但在此之前,我得养活自己。”
与亚文化创业相关,张弛想说点什么?
亚文化,指与主文化相对应的那些非主流的、局部的文化现象。摇滚、民谣、审丑、二次元、朋克、酷儿、死宅等关键词都在不同的时间点成为亚文化的代表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各色亚文化现象从幕后渐渐走到台前。“公路商店”、“利维坦”、“X博士”等反映亚文化现象的微信公众号备受年轻人追捧,粉丝粘性极强。
张弛认为,即便在这个年轻人能接受一切的时代,纹身依旧可以属于亚文化,但是可以发展为某种主流文化。在他看来,一个文化的主流与小众属性其实是相对的,这两者之间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的界限。“比如做发型,那些顶尖的发型设计师的作品也很少有人能懂,你能说他们的发型设计是主流吗?也不是。但是仅对做发型这件事而言,百分之九十的市场都给了东田和审美这类连锁发型店,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去这些店剪头发是小众的。”
至于资本涌入,张弛表示未来一定会有那一天,只是现在或许还没到时候。他见过很多投资经理,他们年轻有为,受过良好教育,对于亚文化有强烈的好奇心和同理心,所以他们对于以纹身为代表的亚文化经济有着积极的投资欲望。“但是各大基金和投资机构的决策层并不这么想,这帮60后、70后们无法接受亚文化现象,甚至表示反感和厌恶,最终对资本进入亚文化领域带来了强大的文化阻力和观念阻力。”
亚文化都是相对封闭的,譬如两个有纹身的人就会对彼此产生强烈的身份认同感,并且他们形成的圈子还极度排外。张弛认为,如果要在亚文化领域创业,最重要的机遇应该是寻找可能发展为主流文化的亚文化,而纹身有可能成为先跑出来的那个。
The last question
猎云网:“在你的从业经历中见过那些纹身以后又想洗掉的人吗?你怎们看这件事?”
张弛:“我觉得洗去纹身可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,你看我身上就纹了四处前女友的名字(笑)。但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啊,实际上我还要感谢她们,如果没有他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,我不会成为今天的我。正如现在我们在这里聊天,其实不是因为我们要聊天,而是因为这些过去的东西才促成我们今天的对话。我相信因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