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来自合作媒体:首席人物观(sxrenwuguan),作者:小葵,编辑:江岳。猎云网经授权发布。
对于快手的多数员工,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周五晚上。
很多人选择了不加班,早早回家,换上睡衣准备周末。这家公司在前不久刚刚取消了大小周,周五晚上,变成了寻常的放松时刻。
消息在周五下午开始酝酿,最终在晚上落地:快手管理层进行调整,宿华卸任CEO,改任董事长,负责制定公司长期战略,程一笑接任CEO,负责公司日常运营和业务发展。
在互联网人扎堆的脉脉平台,宿华登上了热搜榜的榜首。事实上,今年5月张一鸣宣布退休,就有人在脉脉上开贴征集答案:如果宿华退任,谁能扛起快手的大旗?
答案中被提名最多的,除了戏谑意味的张一鸣,得票最高的,就是程一笑了。他在2011年创立了快手的前身“GIF 快手”,后来转型短视频,但日活暴跌,后来在晨兴资本张斐推荐下,宿华入局,担任CEO,统管大局。程一笑,就成了名声没那么大的那位创始人。
张斐曾经解释这番安排的原因:程一笑是很优秀的产品经理,但当 CEO ,做管理带兵打仗,“他会比较辛苦也会比较不开心”。
宿华带来了推荐算法,让快手用户短期涨了十倍、百倍,并让它真正下沉,触及到这个国家最末梢的神经。最终,快手在今年2月5日上市,成为“短视频第一股”。
上市当天,快手股价大涨,很快以1.23万亿的市值,位列中国互联网公司第五,超过京东、小米、百度、网易等明星公司。然而,高光褪去后的现实,冰冷刺骨。快手股价一蹶不振,如今市值相较最高点,已经跌去了75%。
显然,创始人个人的开心,在此刻就没那么重要了。
01 CEO
快手需要一位CEO。
这是张斐当初决定投资快手时就意识到的问题。程一笑花了点时间认可这个观点,张斐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去找人聊,结果,要么是对方不靠谱,要么是对方看不上——其中很大原因,是因为“一笑不太会推销自己和公司”。
清华毕业,曾在谷歌和百度任职,有过33次失败创业经历的宿华,走进了这个故事。“他是那种有巨大能量和激情,能做成一件大事的人”,张斐更看重的一点是,他没有那么顺利,从而也有了充分的、想要做成一件事情的野心。
一个找方向难,一个找人难,两人一拍即合。程一笑团队和晨兴股份各自让出了50%的股份,其中大部分给了宿华和他的团队。两支团队搬进了五道口华清嘉园的一套3居室,与另外两家公司共享办公,属于快手的办公面积,只有十几平米,匀到11名员工身上,人均1平米。
后来为大众所熟知的快手故事,从此时真正起步。
CEO 就位之后的快手如同装上引擎,它在2014年底正式改名为“快手”,真正转型成短视频产品,并在7个月时间里,实现了日活从100万到1000万的增长。从等到2016年出圈时,它已经渗透到广袤的城镇与乡间,形成了老铁文化。
宿华团队带来的推荐算法,在期间发挥了关键作用。这位热衷于写代码的学霸,儿时曾经在小霸王学习机上练习代码,大学时网名是“Big Bug”,他沉迷于代码之美。在快手,他直到2016年才停止亲自写代码,投身更多的管理工作中。
CEO 的活儿不好干。阿里张勇曾经援引马云的一句话,“做CEO需要做好下地狱的打算,做CEO是个苦活”,戏谑称“他(马云)把我推向了地狱”。
完成了技术对公司的赋能之后,CEO 宿华的使命就变成了带队打仗,把快手推向更巨大的商业成功——这是他在此前33次失败创业中没有实现过的愿景。
宿华曾经形容过自己作为快手 CEO 的变化:
早期就像在球场上当前锋,要解决的问题相对具体,比如球传到脚下之后,如何去过人射门。在直觉引导和大数据的矫正作用下,比较容易得出高效高质的决策。
但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,问题复杂性越高,决策的反馈周期也越长,他开始尝试两种解决方案:一种偏理性,看自己,也看外面,深入研究他们对过去和未来的认知,站在历史的肩膀上研究策略;一种偏直觉,基于信息和感知做决策。
理工男出生的宿华,本身更青睐第一种,需要快速决策时,才用第二种。
然而,2017年7月的那个下午,这两套决策逻辑,显然都失效了。
当时还在五道口启迪科技大厦b座22层的快手总部里,数据团队在周例会上分析了一款来势凶猛的竞品:抖音。团队详细呈现了抖音的产品和用户特点、商业模式、用户安装原因、安装前后在快手上的行为变化。
但是,这没有引起在座高管的任何重视。
一年之后,上线500天的抖音以1.5亿的日活,超越了上线七年的快手。更可怕的是,抖音在后来很长时间里,都保持着一条陡峭的增长线。日后,这演变成为商业世界里一场经典的反超行动,也成了此后宿华烦恼的重要来源。
02 失控
关于宿华卸任 CEO 的原因,多数分析都指向了快手上市之后的糟糕表现。
快手在港股上市的那天,也是一个周五。当时,快手办公区里一片平静,没有欢呼,没有庆祝仪式,没有财务自由带来的激动,就连下午茶,都是跟往常无异的薯片和小桔子。
风平浪静的快手,就这样走进了暴风骤雨之中。短视频第一股,逐渐活成业内最惨:股价跌跌不休,DAU 追不上抖音和视频号。它在上市前就没有讲明白的故事,终于在上市后成了拖累股价的累赘。
这与管理层的风格和决策不无关系。
快手早期的 slogan 是“有点儿意思”,佛系,在很长时间里都是这家公司的重要标签,宿华和程一笑两人更是低调。
2017年,因为快手加大对无下限短视频的审核和处罚力度,很多用户找到五道口快手总部闹事,其中一位河北女士和门口保安纠缠了三天,哭喊着要见领导。期间宿华和程一笑多次进出,她都没有认出来。
信奉技术理想主义的两位创始人,相信社区的自我净化和进化能力,于是,流量普惠成了快手的关键词,即减少运营手段对用户体验的打扰,让内容实现自我生长。
然而,这套打法最终滑向了失控。一方面,辛巴等主播家族,抓住“自由”的机会,成长为足以反制平台的力量。一方面,隔壁的抖音以强运营发起精准进攻,步步为营,快手也逐渐乱了手脚。
宿华不再坚定。他越来越多地做出妥协。
他曾经在2017年表态,不希望快手变成秀场,因为短视频才是最好的记录和分享生活的方式。为此,他拒绝在界面上增加直播tab。
然而,直播带来的收入,显然足以让CEO的个人喜好做出让步——快手在2019年的直播收入约314亿元,占到全年总收入的80%。也就是说,快手成了全球最大的直播公司。
他曾经把快手比喻成一家把米饭做到最好的餐厅,“我们不会给白米饭做漂亮的摆盘。我们不会为我们的米饭当街吆喝”。
然而,在流量困局之中,快手后来疯狂投放广告,冠名综艺节目,还请来操刀过《后浪》、《啥是佩奇》等刷屏作品的马晓波,制作了2分钟的快手广告片《点赞可爱中国》,风格一如既往地高级,并在央视一套《新闻联播》结束后的黄金时段播出。但由此给用户带来的体验,只有割裂——没有人能在广告片的高级感与快手内容的接地气之间,找到兼容点。
相比之下,抖音的向下兼容之路显然更加顺畅。如今,当你在地铁里、公交车上、菜市场里,所见皆是埋头上划刷抖音的场景时,还有多少人记得,它早年只是属于潮人展示音乐舞蹈的小众产品?
到2020年,坚持多年双列呈现的快手开始兼容单列,即抖音的内容呈现形式。当年嫌弃的,如今成了“真香”,这是落后者无法摆脱的宿命。
在宿华身上,最大张旗鼓的那场改变,发生在2019年6月。
“在长大的过程中,我们的肌肉开始变得无力,反应变慢,我们与用户的连接感知在变弱”。当时,宿华和程一笑联合发布内部信,提到公司松散的组织和佛系的态度,让他们寝食难安。
狼性文化,第一次在这家公司推崇。内部信首度提出了明确目标:要在2020年春节之前,实现3亿 DAU 。当时,快手 DAU 超过2亿。
这场冲刺,在快手内部被称为 k3 战役。3亿 DAU 的目标被多重拆解,快手上线多种拉新策略,其中就包括竞标拿下2020年央视春晚独家互动合作伙伴——快手为此的投入包括,春晚期间发放10亿红包,而整个项目预算高达30亿。
只是,关于数据进展的公布,快手官方不再像立flag时那般高调。2020年2月,快手大数据研究院发布《2019快手内容报告》,其中提到,快手日活在2020年初已经突破3亿。
相比之下,抖音的生长路径显然更为清晰透明。这是属于领先者的爽快。2019年8月,时任抖音总裁的张楠公布了抖音 DAU:突破3亿。一年后,这个数据涨到了6亿。
留给快手的,是越发巨大的差异。2021年2月,快手更新上市招股书显示,2020年下半年,快手平均 DAU 为2.638亿——相比3亿的峰值,接近4000万“老铁”离开了。
到今年第二季度财报发布时,快手DAU 为2.932亿。而与之对应的,是销售及营销开支高达112.7亿元,同比增长100.8%。
快手的狼性终究是来得太晚,又持续得太短。改变一家公司的基因和气质,是一项无比艰难的工程。这件事情,李彦宏在2012年就尝试过,他发出了那份引发争议的《推行狼性文化,淘汰小资》内部信,也与短期内改变过百度的节奏,但最终,一切又回归常态。
如今看来,快手那场以张扬狼性为名义的k3战役,更像是为了上市包装数据的一场秀。
03 代价
至少到现在,摇摆的快手在努力告别自己过去的同时,并没有取得它想要的成功。
在商业赛道中,第二名的处境总是最难受的。往上的突破很难,往下滑落的威胁,却日日悬挂在脑门上。在日活数据这项指标上,作为后起之秀的微信视频号,已经以4.5亿的数据超越了快手。
落后带来的,是它在行业和资本市场议价能力的萎缩——去年12月,当滴滴网约车平台公司执行总裁陈熙选择离职时,摆在他面前的offer包括字节跳动的抖音火山版负责人、快手公司的战略副总裁,他选择了前者。
最优秀的人才,只会涌向最有前途的公司。人才流动的轨迹,就是揭秘公司兴衰的摩斯密码。
除了公司运营数据和发展前景,创始人的魅力,也是影响人才去留的关键因素。
作为技术派的宿华和程一笑,曾经联手开创了短视频的风口,也以勇敢的开拓精神、清晰的价值观,从无到有,建立起庞大而丰富的短视频帝国。但一直以来,至少在公共话语场中,因决策力而附加的魅力值,一直与两位创始人无关。产品力才是他们更重要的标签。
对于一家上市公司而言,这显然是不够的。连续两季财报,已经写满了增长的乏力,以及对创新的渴求。
在脉脉上,不乏有批评宿华决策能力的帖子。用户“殷天正”在今年7月的帖子中提到:快手想要股价涨回去,是不是得把CEO宿华先换了?后面列举的原因包括:他不决策,不与员工传递战略想法;不对外沟通;不扛责任,不背长期指标等等。
有快手员工也向媒体抱怨过宿华对快手新产品的策略:不给资源,先任其发育,有起色之后再追加资源。然而,时至今日,快手都没能赋化出成功的子产品。
这几乎是字节跳动的反面样本。
在很长时间里,媒体都热衷于比较宿华和张一鸣。两人年龄相仿,都是理工男出身,都低调务实,如同运行精密的代码。他们曾经在2015年讨论过合作可能,在2017年共同出现在马化腾的乌镇饭局上,但最终,张一鸣为错过快手投资机会而懊恼过,宿华也为没看懂字节跳动付出了代价——如今,俨然 app 工厂的字节跳动,已经成为快手只能仰望的目标。
如今,两人又踏进了同一条河流。
今年5月20日,38岁的张一鸣宣布卸任字节跳动CEO一职,由联合创始人梁汝波接任。
梁汝波是张一鸣的大学同学,两人在2009年就联合创办了“九九房”,又在2012年共同创办字节跳动,按照张一鸣的说法,“公司创立以来,从采购安装服务器,到接手我写了一半的系统,再到重要招聘、企业制度和管理系统建设,很多事情是他协助我做的”。
至于卸任原因,张一鸣提到了自我能力跟不上。在内部信中他提到,自己每天要听很多汇报总结,做很多审批和决策,容易导致内部视角,知识结构更新缓慢。“过去几年都在吃老本,2017年前还能保持关注机器学习技术的新进展,近三年已经没有太多学习了。”在他看来,梁汝波是那个更合适的人选。
字节跳动CEO的交接工作将在2021年完成。对于大型互联网公司而言,这从来都意味着巨大挑战。当年柳传志把杨元庆推向一号位后,一度还不得不重出江湖,助其解围后再继续隐退。马云退休后,阿里巴巴的内外部,也掀起了关于这家公司价值观的重新讨论。
字节跳动的挑战还在路上。流量见顶之后如何保持继续增长,或许是梁汝波要完成的最重要课题。而坊间流传的另一个猜测是,张一鸣只是站在了幕后,但至少在短期内,他还会继续扮演决策者的身份。
39岁的宿华也决意后退。
如果这是一场主动选择,其中的勇气,已经证明了他想要继续改变快手的决心。权力的重新分配,往往会带来组织活力的重新释放。
只是,把同样技术出身的程一笑推向CEO位置,似乎并不足以重铸市场对快手的信心。
快手前50号员工曾经在内网发布文章,指出快手诸多问题,其中提到“难道宿华和一笑两个人之间在这一两年没有那么多较劲吗,还像2017年以前那样的亲密吗?”尽管如此,但在过去的几年里,不管是公开发声,还是发起k3战役,宿华和程一笑总是并肩出现,或者联合署名,外界很难感知到,两位创始人有什么认知差异。
而当下的快手,最需要的是改变,是更加坚定的、不犹疑不摇摆的改变。
从收入结构来看,快手有些改变已经收到成效。2020年 Q4 之后,广告成为快手最大收入来源,在今年的 Q2季报里,广告、直播和电商的营收分别是99.79亿、71.967亿、19.714亿。对于快手本身而言,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,但与抖音相比,还是差异甚大。
2019年至2020年,抖音广告收入分别为600亿、900亿,而快手广告收入为130亿、217亿。
如今,这成了留给新任CEO程一笑的课题。
相比宿华,程一笑更加寡言少语。早年间两人一起参加会议,程一笑一直沉默到最后,连宿华都急了,“一笑你要有意见就赶紧说,说完我们就过了”,他才慢悠悠说了几句话。在五道口,有家大厂员工们都爱吃的螺狮粉店,就在华清嘉园小区临街商铺的地下一层。和宿华一起去吃螺狮粉,是他最喜欢的事情之一。
这些故事已经与青涩时代一起成为过往,但人的底色,很大程度上会限制他能抵达的高度。对于一家公司的CEO,更是如此。
孤独曾经是宿华的底色。他曾经在一场4个小时的采访里,反复提及“孤独”、“悲伤”、“死亡”等词语,让编辑印象深刻。
宿华出身在湘西土家族山寨,那里一入夜便漆黑一片,儿时他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天黑后有光。这份底色,让他在设计产品时,能更多照料到遍布在传统关注力之外的角落,继而做出更有生命力的产品。
他之所以做视频社交,一部分是因为“照片太安静了,大家都爱热闹”。
他曾经说,走在清华园里,看到金黄的银杏树叶飘落时,他会觉得很感动。“你想把它记下来的。你发现人生当中有很多东西想记下来的,不管是不是美好。”
又是一年银杏黄。
从这个周末开始,作为快手董事长的宿华,应该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,思考这家公司更长远的规划,思考新的幸福感如何获取——这是他为《快手是什么》一书作序时的关键词。而冲向一线带兵打仗的程一笑,怕是没有时间去观察一片树叶的飘落了。
只是,这家公司的命运和走向,依然充满未知数。